夜间
笔趣阁 > 确有情 > 第四章画像

    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:[ 笔趣阁] https://www.biqukan.vip最快更新!无广告!

孙芊被杨惠卿叫来家里喝下午茶。她观察着两层别墅,语不惊人死不休:“你俩动静大,下面能听到吗?”


杨惠卿忙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曲老太太,把人拉过去打她的嘴:“你真是!”


孙芊是华裔,当然不觉得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,“啧啧”半天,道:“你看看你这春意满满的样子,外面可是要过冬了!”她凑上来窃笑着问,“你俩准备要孩子了没?”


话音未落,方佳宁提着包走下来。


杨惠卿背对着她,直到人走到跟前和她打招呼才回头。方佳宁脸色不好,怕是两人的对话都被她听去了。


她可以允许小女孩对季青林抱有幻想,但当着她的面三番两次不知收敛,就是不识好歹了。


她敷衍地冲方佳宁点点头,做那打破少女美梦的“恶毒皇后”,旁若无人、故作羞怯地对孙芊道:“最近几次没做措施。”


孙芊眼尖地看到方佳宁捏紧包带,指尖发白。杨惠卿能当着外人的面和自己谈论这个话题,孙芊当即明白她的用意。


一唱一和,她捧着杨惠卿的手,说:“十克拉的钻戒都送了,他叫你加油呢!你可别收了礼不努力啊!”接着她又大笑着,把杨惠卿的手举得更高,只怕方佳宁看不到那闪瞎人眼睛的钻戒,“也不对,这得靠他努力。”


方佳宁捏紧了拳头,冷着脸冲杨惠卿道:“我走了!”她不等杨惠卿回话,就去和她奶奶告别了。


曲奶奶塞给她一堆吃食,又和杨惠卿打了个招呼,送孙女出去。


等人走远了,孙芊斥了一声:“什么东西,也敢有脾气!”


杨惠卿盯着门口,思量半天才做了决定:“是啊。”


她可以保护小姑娘对爱情的憧憬,当作不知情。就算对方的梦中情人是她的丈夫,她也觉得,那种自己在青春懵懂时觉得最宝贵的东西,不应该被其他人打破。


本来杨惠卿觉得小姑娘文静懂事,现在看来,她实在是脑袋不清楚。


方佳宁去而复返,对她说:“我忘了东西。”她竟连之前的礼貌都没了。


杨惠卿懒得理她,让她自己去拿。


季青林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回来,他并没有急着进门,而是在车里静坐了一会儿。


司机安静地陪着他,等着吩咐,却没想到等来一句:“我酒气重吗?”


司机使劲地闻了闻,诚实地道:“有一点儿味道。”


季青林皱起眉,抬起手臂闻了闻,对司机道:“你先去吧,我坐着散散酒气。”


他降下车窗,任由凛冽的冬日寒风灌入。


他闭起眼假寐,想到杨惠卿一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就会不高兴,会嘟起嘴巴不说话,她那副样子真是可爱极了。他想逗她,又不愿意看到她不高兴,心里纠结着。


“青林哥哥。”


季青林睁开眼,意外地看到方佳宁站在车窗外,裙子被风吹得鼓起,手脸都冻得通红。


以往这个时候,她不是早就走了吗?


“佳宁啊,怎么还没走?”


方佳宁按住裙摆,紧张得小鹿乱撞。醉了酒的青林哥哥真性感。


“我……”她抬起头,学着杨惠卿惯有的表情道,“我有话要和你说。”


方佳宁半天等不到回话,看季青林神色莫名,她心下一紧,赶紧将准备好的腹稿倒豆子一般讲出来:“我下午用词典,又发现了……”


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,季青林很是严肃,语气不善:“我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,好好学习。你为什么还乱翻她的东西?”


方佳宁眼泪簌簌,他……他怎么不问她看到了什么,就劈头盖脸地指责她?方佳宁挺着脖子,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:“我没有!没有乱翻!是她说词典随便我用!”


季青林见她情绪激动,放缓了语气,道:“她是我的夫人,好歹是你的半个老师。”


她这样一口一个“她”,太没规矩了!


方佳宁见季青林这样护着杨惠卿,心底的妒火更烈了,不管不顾地大喊:“你知不知道她在朋友面前炫耀你给她的戒指!说戒指是你为了哄她生孩子送她的!”然后她又拉开书包,拿出里面的德文词典,从车窗扔进去,“青林哥哥,你自己看扉页和照片后面都写了什么!她不喜欢你!”


直到酒味散干净了,季青林才带着一身的冰凉进屋。


杨惠卿刚洗完澡,正在抹护肤品。他推门进来,直接把手塞进她的衣领里,贴上她的后背,惹得她尖叫连连。她把他的手抽出来,转过身握住他的一只手。


“怎么这么凉?”


季青林不答,伸手去揪她肩头的头发,在掌心捋直。


他玩了半天才放下她的头发,把她的一只手握住,十指慢慢地相扣。他紧盯着她的眼睛。有些委屈地说:“我不是为了让你生孩子才送你戒指的。”


“啊?”


他抬起她的手送到嘴边,亲了亲她无名指的关节。


“我不急,没有要逼你生孩子的意思。”


德文词典孤零零地在劳斯莱斯的后座上躺了一夜。封面上的烫金字体在晨光下很是刺眼。


季青林看了它一路,终于在到达公司时把沉甸甸的词典拿下了车。


杨惠卿一大早被曲老太太叫醒,她懒洋洋地揉着眼睛,闭着眼倚在床头,不想动作。


老太太笑道:“年轻人觉多,我们老人就睡不着。”然后她拿起毛毯,披在杨惠卿的肩头,一脸不赞同,“天气冷着呢,你要注意身子,冻着可就不好了。”


老太太说着又打开了窗帘,让日光隔着轻纱透进来。杨惠卿捧着老太太带上来的温牛奶一口接一口地喝着,才慢慢醒过神。她乖乖巧巧地冲曲奶奶笑道:“曲奶奶刚刚是和我说,爷爷叫我去一趟?”


“是啊,院子里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了。我看九点多了,再不叫你就迟了。”


杨惠卿忙起身,一边急着向浴室走去,一边还不忘回头冲曲奶奶调皮地道:“谢谢曲奶奶让我多睡了一会儿!”


曲奶奶笑着道:“这孩子!”她整理着手下的床单,心里感叹,千金万银养着的姑娘,身上的味道都和别人不一样。香味淡淡的,可你就是忍不住伸长了鼻子想再去嗅一嗅。


杨惠卿意外地在季家四合院里看到季青林,她按捺不住欣喜小跑着上前,季青林紧了紧她的大衣外套,把她的手往自己的怀里送。


“也不多穿点儿,走了两步路手就这样凉。”


杨惠卿吐吐舌,也不理他,拉着他就往里走。


“爷爷叫我们干什么呀?”


还没到午饭时间,季霖粟直接把两人叫去了书房。


卷帘放下,屋里暗沉沉的。


季霖粟抽着烟袋,自己和自己下棋,当作没看到两人,时不时地在边上麒麟形状的烟灰缸里磕两下。烟袋味道重,连吐出的烟都厚实很多,荡了半天也不散。


被晾着的两人早就感觉不对,杨惠卿不安地看向季青林,季青林微不可察地摇摇头。


季霖粟下完一盘棋,才扶着椅子的把手慢慢站起来,咳嗽两声。


杨惠卿赶紧递上热茶。


老爷子看了她一眼,接过茶喝了两口,将茶碗放下,然后猛地将茶盖一盖,茶盖和茶碗碰撞,转了两圈才落下,边缘合契。


脆生生的声音吓得杨惠卿赶紧把头低下来。


季青林不满地道:“爷爷!”


有什么火冲他发,吓唬杨惠卿算什么?


季霖粟回过头瞪着他,厉声道:“你闭嘴!”


季霖粟坐回太师椅上,扫视着面前的小夫妻,怒意不减:“老头子我才知道,你打赵家小子竟是为了惠卿!”


“自己的媳妇你不好好护着,让赵恩宇起坏心?!”


季青林下意识地看向杨惠卿,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。


老爷子气不过,烟杆子往桌子上敲。


“我让你妈妈和惠卿一起去赵家走一遭,就算只喝个茶、随便坐坐,赵天泽也不会拿女人怎么样,这事他只能咽下去。你倒好!你倒好!”他用手指着季青林道,“你护着你妈和你媳妇不让她们出面,你自己去赵家好歹服个软!你小子是不是挑衅去了,才让赵天泽拿你的项目?!”


烟杆子远远地扔过来,往季青林的方向砸去。


杨惠卿尖叫一声,快步去挡,季青林眼疾手快拉过她,两人后退一步,才没被烟杆子砸到。


他火气也上来了,看向老爷子,没好气地道:“爷爷!你别吓着她!”


季霖粟脾气火暴,这时才有些后怕。


“惠卿你坐下。”


杨惠卿摇头不坐,伸手去牵季青林。


季青林轻拍两下她的手背,把人拉到身后护着,才对季霖粟道:“他拿了便拿了,他家也走不远了,这项目迟早会回到我手里!”


季霖粟更气,竟吼了起来:“你以为我为什么早早退下来不争!哪家是省油的灯?你当争强好胜是好事?聂家落得什么下场,你不清楚吗?!我韬光养晦,不求你们有大出息,只护着一家人平平安安!我带着你父亲经营这家业容易吗?你替聂帧出头,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,你现在直接对上赵家,他家就算快完了,死之前也能拉上你垫背!”


季霖粟气得咳嗽起来,喝了一口茶才缓过来。


季青林昂着头不退步,他是像他爷爷,但比他爷爷更不怕事。


季霖粟何尝不知道这孙子和自己像?年轻时候的他,也一定会这样做。但他老了,眼见着昔日的兄弟一个个走了,剩这一堆孩子争来斗去。他在乎生死之交的情谊,不愿意狠心对兄弟的后辈,所以才把季家拉出去,求个一家安乐。


祖孙两个互不相让,季霖粟只得把矛头转向杨惠卿:“惠卿,你如今别出去,好好待在家里,避着他家!”扔下这句话,季霖粟就走进了内室。


杨惠卿委屈极了:这又凭什么?她转头看向季青林,却见他深深地望着她,眸底是她看不懂的黑暗。


她后退了一步。她知道季青林听进去了。


她声音发颤地问道:“真要关着我?”


季青林没说话,想起早上看到的东西,那本词典的扉页上用英文写着“亲爱的卿,2012”,照片的背面写了一个相同的句式,但后面的名字被涂掉了。


两种字迹,明显一种是男人的,一种是女人的。


他无法抑制心里的控制欲。他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她锁起来,不让她去任何地方,让她永远待在他的视线范围里,不能接触任何其他的男人。


只要把她关起来,赵恩宇、照片上的男人、江坊,甚至杨仝,就都近不了她的身了。


原本被理智压下的可怕想法被爷爷的一句话再次勾出来,他认真地考虑起可行性。


杨惠卿十分惊惧,她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出门,就连和孙芊聊天都几乎是约在家里。可是,自己主动地待在家里是一回事,被动地不能出门是另一回事。


现在季青林真的想把她关在家里。


杨惠卿被他整个人的阴暗吓到,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季青林,沉在无尽的深渊里,而且试图把她拉进去。


压抑窒息的感觉让杨惠卿下意识地逃了。只留男人孤单地立在黑暗里。


杨惠卿没敢回光园,她怕季青林真会把她关在家里。恐惧感和自我保护的本能让她想立刻离他远远的。


出了院子,杨惠卿就打电话给父亲,说尼尔下半年要做研究,约她最近复查。杨荣鹏当然不作他想,说让杨母陪她一起去。


杨惠卿说尼尔约得急,她下午就得走,婉拒了。杨荣鹏当即让人联系机场,给她安排了下午的专机。


季青林回光园时,杨惠卿不在。这在他的意料之中。


她那个人,肯定被吓住了。


他冷静了一下午,心态还是有些不正常。他努力控制着,但内心强烈的占有欲叫嚣着。罢了,暂时分开好一点儿。


季青林没去餐厅,阿姨把他的饭菜端上去,没有多嘴问杨惠卿去哪儿了。不过她上来收餐盘时内心诧异:怎么一口没动?


阿姨悄悄地看了一眼闭目躺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季青林,他看起来很是疲惫。阿姨调高了室内空调的温度,把灯光调暗了些,静悄悄地出去了。


季青林的阴郁持续着,贺毅阳一天打了两个电话,他都没接,只机械地签文件。


他眼睛眨都不眨地要签一个策划案时,助理急忙拦下他:“季总,这个策划案您之前否了的。”


他早看出老板近两天不对劲,重要文件都没敢送,会议也都往后推了。


“季总,您看起来有些不舒服,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?公司没什么要紧的事。”


季青林点头,起身要走。


助理追上来,手里拿着他的外套:“季总,衣服。”


季青林接过,道:“有事让他们找总助。”


要出门时,季青林看到书柜里的德文词典,呆呆地看了半天。


助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把德文词典拿过来,问:“您是要这个吗?”


季青林无声地接过词典。


回家的路上,季青林把词典放在腿上,看着扉页上的字迹。词典沉得像块石头,压着他的腿,也压在他的心头。


阿姨依旧把晚饭给他端进书房,曲老太太在季霖粟得知杨惠卿没回家时就被叫了回去。


季青林看着菜色,举着筷子一动不动。


在边上给他倒茶的阿姨小心翼翼地问:“是不是不合口味?”


他摇头,讷讷地道:“这菜不对。”


阿姨电光石火间想到,季青林早上吃早饭时一直看着对面夫人惯坐的位置,这才明白过来,偷笑了一下。


“我去给您换。”


怕杨惠卿突然回来没准备,饭菜当然都是预先做好的。


季青林这才动筷。


原来她爱吃这些。浓郁鲜美,更多的是食物本身的味道,不像他吃什么东西都是同一种辣味。


阿姨见季青林终于吃饭了,这才大着胆子开口:“您书房有些冷,夫人的书房暖和些,天冷,您要不要去那边做事?”


季青林点点头。


阿姨带他去杨惠卿的书房,刚打开门,就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。


“夫人总爱点个熏香蜡烛,她又怕冷,地暖都是开着的。又香又暖,这屋子待着才舒服。”她回头看神色明显轻松起来的季青林,“您说是吗?”


阿姨去把窗帘拉起,看到边上立着的画架笑了一下。


“夫人画了一幅您的画像,您一定不知道吧?”


季青林似是不敢相信:“什么?”


阿姨指了指被盖起来的画架,道:“您自己看吧。”又赞叹道,“夫人真是有才,既是个大翻译家,又画得一手好画。”


季青林愣愣的:“她是翻译家?”


阿姨十分吃惊,他们看起来夫妻感情很好,他竟连这个都不知道吗?她指了指书柜里的一排书,说:“这些都是夫人的译作。”


季青林仍站在那儿,看着面前软塌塌的沙发和毛茸茸的地毯。


好像上一次在书房看到她的时候,她就是放着沙发不坐,坐在这地毯上,背靠着沙发腿,圈圈画画的,认真到根本没听到他开门的声音。原来她是翻译家。


“她平时都干些什么?”他艰难地出声,原来自己竟一点儿也不了解她。


阿姨打开话匣子:“夫人性格好,和我们也说说笑笑的。”阿姨脸稍微有点儿红,“之前夫人还给我画了一幅像,我挂在屋里呢。”她指了指沙发,“我就坐在那儿,夫人坐在毯子上给我画的。她累了就喝喝茶,吃吃点心。夫人可是小孩口味呢,最爱吃奶味的东西,放多少奶她都不觉得腻。有时候,杨家二小姐和孙小姐会来看她,但多数时候,夫人都是一个人待着。”


阿姨替杨惠卿感到委屈,悄悄地瞪了季青林一眼,道:“夫人那么好的一个人,那么年轻,也没什么朋友,只能整天待在屋里,您也不带她出去转转。夫人去赵家宴会那天可开心了,说终于能出去玩儿了。”


是吗?别人厌烦去参加的宴会,对她来说却是难得的“玩乐”。


季青林心头酸涩,短暂的婚后时光里,他这个丈夫竟做得如此糟糕。她出门连车子都要除尘、消毒,又不能去人多的地方,他嫌麻烦,根本就没有过带她出去玩的心,只觉得她乖乖地待在家里等他就好。


可她的世界凭什么只能有他,凭什么要像白纸一样枯燥乏味?


阿姨看季青林出神,悄悄地退了下去,心想:两人应该是闹矛盾了吧,所以夫人才好几天不回来,希望那幅画能帮上忙。


画像中,他淡笑着直视前方,眼角有些微的细纹,嘴巴微有弧度,眼眸深深,藏情不露。极像他。但季青林知道,自己平日的表情一定不是这样柔情满满的。


右下角写着“Qing,2019.12.20”。是半个月前画的。


左上角写着“亲爱的老公,我就快要喜欢上你了,加油哟。Qing,2019.12.31”。


六天前,跨年那天,他送了她一条项链做跨年礼物。


季青林心脏似被揪起,躬了身扶着画架,手指不敢碰上那几个字。


他随便拿了一本她的译作,封面上写着“译者:杨卿”。原来是化名,难怪没人知道。


他坐在垫了靠背的椅子上,脊背终于放松下来。像阿姨说的那样,她的书房很舒服,连靠背都十分软和,温柔地撑着脊背。


还没打开书,他就被桌上散乱的稿纸吸引了注意力——都是她随意摘写的英文句子,圈了短语,写着中文翻译。


一句话她写了五六种翻译,最后那一句像是定稿——“与他相逢,才真的是胜却人间无数”。


语句缱绻温柔,就像她的人一样。


她中文写得秀气,英文却洋洋洒洒的,不是女性化的风格。


季青林正看着她的字迹,突然想到,之前那张照片背面的那行字风格十分女性化。他忙在桌上乱寻,又找到几张稿纸,放在一起比对。


她的英文字迹确实英气潇洒,形体偏长偏宽,习惯性左斜。他记得,那张照片背面的字迹偏圆偏短,没有歪斜。


他又去自己的书房找到那本德文词典,从第一页往后翻,几乎每两页就有一两个词被圈出,边上写着注释。那么,这一切是不是偶然?


他瞳孔发亮,长长呼出一口气,向后倚在椅背上。


阴郁尽扫,他竟然靠在椅子上睡了一晚。醒来时,他精神抖擞,眼神清亮,甚至对着阿姨笑着说了声:“阿姨早。”


季青林从早上犹豫到中午,无数次打开微信对话框,无数次想要打字,却都只是让光标停在那儿跳动。他终于鼓足勇气发出去一句“吃了吗”,过了半小时也没得到回应。


他又拨了电话过去,电话里响起“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”的提示音,他转头打电话给景荣,得到的消息却是杨惠卿并没有在那儿。


他想了一下,又打电话给杨仝,问:“你姐姐在家吗?”


杨仝觉得奇怪,道:“姐姐不是去美国复查了吗?”


季青林愣住,仿佛有冰水当头浇下。他揉了揉太阳穴,问:“在哪儿复查?”


杨仝这才明白,两人闹别扭了,所以姐姐才突然去了美国。


他没答,他明白,姐姐肯定是不愿意见姐夫才躲去美国的。


季青林心里憋着火,耐心十足地道:“杨仝,你不告诉我,我就告诉你姐姐你在追谁。”


终于得了地址,他直接往机场赶,路上便让人安排了专机。飞了十二个小时才到,他又驱车往西赶。


季青林风尘仆仆地到达别墅门口时,日光正盛。


杨惠卿抱着一个小孩在花园里玩,她穿着鹅黄色碎花长裙,大大的裙摆散开,她开怀大笑,脸上泛着健康的红色,看起来无比自在。


还是小孩先发现花园外站了个人,正直直地看着她们,她奶声奶气地用英语喊他叔叔。


杨惠卿看过去,一点儿也不惊讶。虽然他来得确实有些早,但她知道,他迟早会来。


她抱着孩子走过去,单手给他开了门,笑盈盈地说:“进来吧。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,语气无比自然。


季青林心里却空落落的,她与他生气、哭闹,都比这样让他舒服些。


有男人大跨步下来,手里拿着刚兑好的奶,喊着“索菲亚”。


看到杨惠卿身后的季青林,他停住脚步,整张脸都纠结起来——这个男人来势汹汹,不知道是要干吗。


杨惠卿走到门前,把索菲亚递过去,揉了揉酸酸的手臂,淡淡地介绍:“这是我丈夫。”她摸着索菲亚的脸,头也不回地对季青林说,“这是我的主治医师尼尔和他的女儿索菲亚。”


尼尔听到杨惠卿说“这是我丈夫”时,立即对季青林产生了兴趣。


他单手抱着索菲亚,又把奶瓶塞给杨惠卿,伸出手来,道:“你好季先生,你可以用中文和我对话。”


季青林和他短暂地握了一下手,道:“你好,你的中文说得很不错。”


尼尔自得地笑道:“当然,卿是我的中文老师。”


尼尔一副主人的姿态,请季青林进屋,又招呼他坐,又招呼他喝水。


季青林皱起眉,他没记错的话,杨仝说过,这栋房子是杨惠卿的。


看到季青林明显不愉快的脸色,尼尔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。


杨惠卿坐得离季青林有些远,看都没看向他那边,两人不是新婚夫妻该有的状态。明白过来后,尼尔抱着索菲亚上楼,道:“我带她去午睡。”


季青林走过去,半蹲在杨惠卿面前,和她平视。


杨惠卿在他复杂的目光的注视下有些难受,转过脸去。他慢慢地抓住她放在膝上的手,合在手心,炽热又强势地道:“还要喜欢我吗?”


杨惠卿没看他,诚实地摇头:“不知道。”


季青林心脏骤缩,手指插进她的,十指交握,学她那样晃她的手。


“你不可以半途而废。”


杨惠卿静默不语。


季青林心中酝酿已久的话就要脱口而出,他的耳朵都憋得通红了。冷静了两秒,他语气沉沉、深情地道:“那换我来喜欢你好不好?”


杨惠卿转头看面前的男人,男人的脸轻轻地靠上她的手背。只见他发丝微乱,眼底通红,胡楂泛着青色,衬衫上有明显的褶皱。


他抓着她的手,看着她,低声道歉:“对不起,是我做得不够好。”


季青林多数时候都是温柔贴心的,实在没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。


她轻轻地挣开与他十指交缠的手,指腹去碰他燥热的脸。


“没有什么我必须喜欢你、你必须喜欢我。就这么过也挺好。你很好,我也会做一个好妻子。”


就像之前那样,没有感情纠葛,只尽夫妻的本分,不求太多反而过得舒坦。有了期待后,她倒真是有点儿难过,难过于他竟一点儿也不懂她。那不如两人各退一步,和和气气到老。


“如果老人家想要孩子,我也会配合着调理身体备孕。”她难得强硬地道,“但是,要晚两年。现在我还有要做的事。”


季青林脑子混乱,只抓着她最后这句话回答,语气有些急:“我没有……一切你做主。我没有急着要孩子,之前说了的。”


杨惠卿被逗笑了,整个人轻松下来,想往后躺到沙发上。


季青林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,不让她后退。他想否认,想道歉,想说他不是有意忽略她,想说……不是那样的。


季青林紧盯着她的手,直到被他勒住的地方充血变红,才反应过来,忙松开她,揉那红痕,满腔的话到嘴边却变成:“我带你出去玩。”他跟突然受到启发似的,叨叨个不停,“我们去日本,那边应该下雪了,二世谷滑雪场现在还没有什么人,正好适合你去。哦,对了,你之前说要去小樽,我们可以在那儿住上一段时间,那里的温泉好。我之前看朋友圈有人发石塞亭,说是新的网红景点,你有兴趣的话,我们也去。嗯,我先让人去约那几个难约的料理师傅,他们店里的预约都排到第二年了,我们插个队……”


他说了半天,看杨惠卿没反应,心下不安:“要不去别的地方?你想去哪儿,我都让人安排。”


杨惠卿嘴角挂着笑,心里却有些苦涩。


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她,她又何尝不是一点儿也不懂他?她从未想过他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。她抚了抚他的衣领,温柔地道:“你要不要先睡一觉?”


他看起来真的十分疲惫。


季青林只是摇头,起身坐到沙发上,把她挤到里面去,然后双臂一伸抱住她:“你想干吗我都陪你。是我不对,是我忽略你了。”他有些艰难地道,“我……我没有想把你关起来,我那天只是心情不好,吓着你了,抱歉。”


他应该是十几个小时没睡觉,情绪有些亢奋。


“我知道,我都知道。我们慢慢来,好不好?等你睡醒了再说,可以吗?”杨惠卿耐心地安抚他。


他像一头焦躁不安的狮子,终于在她平静温柔的目光下安静下来。


杨惠卿带他去她的卧房。这里到处都有着她的气息,季青林脊背放松下来,神情却依然恹恹的。


杨惠卿把窗帘拉上,又留了暖黄的夜灯,站在床边轻声说:“你好好休息。”


她刚欲离开,便被人抓住,一个没站稳,跌坐到床上。


季青林从后面紧紧抱住她,火热的胸膛靠着她,道:“你要喜欢我。”他不要相敬如宾、平淡如水的夫妻生活。


“你必须喜欢我!我们……都试一试,好不好?”


他放开她,声音低哑,强硬地将杨惠卿的身子转向他,吻着她的额头说要试一试。


杨惠卿在黑暗中迎着他饱含期待和诚意的眼神,轻轻点头。


他终于松了一口气,乖乖地躺进被子里,放心地闭上了眼睛。


尼尔等了杨惠卿半天,才看到她从房间里出来。他眉头轻锁,若有所思地看着她。


“卿。”


杨惠卿走过来,故作轻松地笑了笑。


“别这样,亲爱的,你别这样笑。”


她撇撇嘴,整个人垂头丧气的:“我不知道。”


尼尔递给她一杯柠檬水,问:“不知道什么?”


她捧着杯子,脚缩到宽松的裤腿里,把自己藏在沙发的角落里,喃喃道:“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
尼尔摸摸她的头,道:“你们看起来挺般配的。亲爱的,旁观者清,你们都需要往前迈一步。你一直都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孩子,知道吗?”


杨惠卿抬头,求救似的看着尼尔,这个在她年少时给了她所有陪伴和支撑的人。


“但我不知道他……”


尼尔永远都是她的良师,他道:“在爱情里,不仅要自信,也要有相信他的勇气。”


“但我怕我对他只是短暂的心动,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。”


尼尔摇摇头,道:“亲爱的,爱情就是由无数个瞬间的心动组成的。”他转过头看着杨惠卿,湛蓝的眼睛里都是鼓励,“那才是爱情。”


季青林睡得很不安稳,不到两个小时就醒了。天色还早,西海岸的阳光浓烈炽热。


杨惠卿正在花园里和索菲亚追逐打闹。他伏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了一会儿,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。


“嗨,季。”尼尔跟他打招呼。


季青林点点头,两人并肩而站。


“我看到了你送她的德文词典。”


尼尔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季青林说的是什么。


“啊,那个还是卿小时候我送她的。”他陷入回忆里,“那时候她多大?哦,十五岁吧。那时她的身体终于好了一点儿,不用整天药不离口了。”尼尔耸耸肩,“你知道,女孩子青春期总是有点儿奇怪,她开始整天想往外跑。”


尼尔握起拳头,做出向前击打的动作:“我作为她的主治医生,一天三个电话打去中国汇报情况,我知道你们都是——”他上下打量季青林,“你们中国那种很不一般的家庭,我那时候也年轻,做她的医生能给我带来很好的收入,所以他们要求什么,我就照做。”


像是想起很烦恼的事,尼尔向后挠着他的头发。


“她那几年很活泼,半夜都要偷溜出去。他父母给我的命令是不可以让她出门,我拿着那么多的钱,怎么敢不听安排?我好不容易说服她,隔两天去一趟海边。”尼尔大笑,“我们包了一个私人海滩。结果两天出门一趟她也不满意,生气的时候什么都扔。后来我偶然发现她在语言方面有天赋,才终于转移了她的注意力。”


提起这个,尼尔很骄傲,用手肘抵抵季青林,道:“她现在是个很优秀的翻译家,我是她的伯乐。”


两个男人远远地看着花园里和索菲亚玩耍的女孩,季青林不得不承认,在这儿她才是开心的,有灵魂的——蹦蹦跳跳,笑容开朗,还会和索菲亚抢花朵。


尼尔认真地说:“她很优秀,不是吗?”又很惋惜地说,“她的家人太重视她的健康了,让她基本没有过过正常人的生活。卿被束缚到很可怜的地步。”


提起这个,季青林认真地和尼尔探讨:“以她的身体状况,她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吗?”


尼尔摸着头,像听到了什么笑话:“当然。她只是比其他哮喘病人更容易发病而已,发病了急救就行。你们为什么总试图先排除一切隐患?你知道吗,我当时知道我要做一个哮喘病人的私人医生,简直不敢相信。亲爱的,这不是绝症。只要病发时及时用药,就没什么可怕的。不要把她当作病人看待。”


季青林这才明白,杨惠卿到底缺少了什么。


她从小被当作瓷娃娃一样对待。她来美国后,尼尔的态度让她明白自己也是个正常人,一个只比别人麻烦一点儿的正常人,她便向往起外面的世界。


她能够做优秀的翻译家,也是因为书里有她未曾了解的社会。黑暗或明媚,都是她不曾见过的。


他和其他人一样,也把她当病人,在他的潜意识里,她就是需要被区别对待的非正常人。他也并不是在平等交往的基础上对她生出好感,而是把她当成所有物,一个永远在家里乖乖等着他的娇贵妻子。


可她需要被当作正常人对待,需要陪伴,需要尊重,需要平等的交往关系——像她和尼尔、和孙芊的关系。


季青林提出最后一个疑惑:“你做她医生的时候已经有家庭了吗?”


尼尔点头,道:“我做她私人医生的时候二十三岁,我二十岁就和我的妻子结婚了。”他有些不好意思,“我妻子还吃过卿的醋,因为她实在是个可爱的姑娘,不是吗?”


季青林没答话,缓步下楼,走到杨惠卿身边。


尼尔看着他牵起杨惠卿的手,弯腰亲了亲她粉红的脸颊。


索菲亚捂着脸尖叫着跑进来,喊了尼尔一声“爸爸”。


晚饭时,季青林不停地接电话,杨惠卿看他一遍又一遍地出去,咬着筷子问:“你要不要先回去?”


季青林瞪她一眼,当着她的面把手机关机,道:“不回去。”


杨惠卿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的碗里,耐心地安抚道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,你有事要忙的话……”


季青林打断她的话,把她夹给他的菜又夹回去给她,道:“不忙。”


怎么几天不见,这人脾气越来越大了?


季青林在杨惠卿睡下后才把手机开机,开了一个视频会议,通了两通电话。


半夜,手机又震动起来,此刻他才像是被资本家奴役的苦命人。


他动作很小心,手机震动没两下就被他按掉。他轻手轻脚地把手臂从杨惠卿的头下抽走,把她环着自己的胳膊悄悄拿开,光着脚去阳台上接电话。


他有些生气地对那头的人道:“我不在办不成事了吗?”


那边的总助无奈,只好硬着头皮报告:“您走得急,好多文件没处理,有几个等您过目。您看我是口头复述给您听,还是整理成邮件发给您?”


舌头抵着后槽牙,他只撒着气:“送到老爷子那儿去。他不是爱插手吗,让他先管着。”


季青林挂了电话,心底盘算着,下次带杨惠卿出门得提前做好半个月的工作。他转过头,隔着玻璃看到,杨惠卿抱着被子,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,正懵懵地看着他,可爱的模样刹那间让他火气尽扫。


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床边,把人抱过来,将她的头按在他的小腹上。


杨惠卿乖乖地歪在那儿,他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。


季青林声音低哑地道:“吵到你了。”


杨惠卿贴着他的小腹摇头:“你突然来,肯定有一堆事没处理,今天就回去吧。”她仰头看他,又道,“我过两天就回去。”


她刚醒,脸蛋红扑扑的,很可爱,他没忍住,伸手把她的两颊往中间挤,小巧的鼻子皱起来,嘴巴嘟着。


他低头亲了她一下,揉乱她的头发,猛地把人抱住,道:“我再陪你一天,明天走。”


离开房子,走几分钟就能看到海。得益于地中海气候,这里一月份也湿暖宜人。


杨惠卿简直是个炫耀玩具的孩童,她拉着季青林看园子里早开的郁金香,郁金香只占着花园的一角,却让她高兴得不行。


“我的花匠是这里最会侍弄花的,他侍弄的花连开花都比别人家的早呢!”她指着另一边还没长成的咖啡树,“这是瑰夏,有人说这里能养活,我就让他们种了。”她半蹲下来,毫不在意裙角沾上泥,半喜半忧地道,“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来。要是活了,过几年请你喝咖啡。”


季青林也蹲下来,给她挡开快要戳到她的眼睛的枝叶,很喜欢她嘴里说的“过几年”,盘算着在端城也要换个有花园的大房子。


饭后,索菲亚闹着要去海边,尼尔切了水果带上,抱着女儿走在前面,杨惠卿和季青林缓步跟在后面。


没人看见,他们身后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,重叠在一处,分外和谐。


咸湿的海风拂面而来,太阳斜挂在海平面上,恬淡宁静,色彩浓烈,竟像油画一般。


等走近了,季青林才发现沙滩上立着的牌子上面空空如也。


杨惠卿笑道:“这片沙滩虽买下来十几年了,却还没取名字。”


季青林看着那空白的牌子,道:“取不取名字的也无所谓,反正都是你的地方。”


她踩着柔软的沙子快步走到扶手椅前坐下,脚不由自主地上下晃动,回头冲着他道:“我小时候最爱坐在这里晒太阳,晒着晒着就睡着了,都是尼尔背我回去的。”


季青林眯了眯眼睛,照片里的就是这把椅子。她珍藏的青春,他无法得知的关于她的那些时光,全部都留在这片土地上了。


鬼使神差地,他竟然说出:“卿卿,我们拍张照吧。”


杨惠卿不做他想,欣然答应:“好啊。”


她拿出手机,却被他按住。


“有拍立得吗?”


怎么还要用拍立得?


她想了一会儿,说:“以前尼尔送过我一个,应该在书房。”


又是尼尔,季青林的委屈都要从心里溢出来了。她最宝贵的年少,全部都跟尼尔有关。照片里有他,背着她的也是他,哄着她不出去玩,送她词典、把她引上翻译家这条路的,还是他。


季青林有些懊恼,杨家为什么要把她送出国养病?要是她待在端城,二十几年的时间,他早该认识她了。


尼尔被支使回去拿拍立得,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,疑惑道:“这么多年了还能用吗?”


季青林脸色越发黑了:这么多年,这么多年……


季青林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:“就要用它拍。”


杨惠卿只能抱歉地冲尼尔笑笑,她也不知道季青林今天怎么在这件小事上这么固执。


尼尔看着季青林坐在扶手上、半搂着杨惠卿的姿势,越发疑惑。


抱着索菲亚回别墅的路上,尼尔才恍然大悟般哈哈大笑。


“索菲亚,季叔叔很坏。”


索菲亚奶声奶气地道:“季叔叔很帅。”


女孩子不论什么年龄,都是看脸的。


尼尔取了拍立得回来,故意逗他:“季,你的手要搭在卿的肩上。”


“季,你坐得再往后一点儿。”


“季,你离卿太近了。”


其实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当时和杨惠卿的合照是什么姿势,但他觉得这个事实在好笑。中国男人,小肚鸡肠!


季青林瞪了尼尔一眼。


杨惠卿却根本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,只和索菲亚大眼瞪小眼。


“搞快点儿啊,爸爸!”


“季叔叔好帅哇!”


季青林要背杨惠卿回去,杨惠卿拼命拒绝,却被男人二话不说地扛起来,转到背后稳稳地背着。


索菲亚捂着脸喊:“哇!”


尼尔笑得更开怀:“你看,季叔叔真的很坏!”


杨惠卿只把脸埋在他的肩上,手悄悄地去捏他的腰:“你干什么呀!”


杨惠卿接到季加沉的电话,公公倒是很客气:“惠卿啊,青林去美国找你了是吗?”


“嗯,也没什么事。你们忙完了,就尽早回来。”


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杨惠卿当然要做个懂事的儿媳妇。她挂了电话,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去,意味深长。


季青林刚刚寻到一副金丝边平光眼镜,架在鼻梁上,半躺进椅子里。


绿玻璃罩的拉绳台灯,一本原版《百年孤独》,挂着暗灰色拖地大毛毯的椅背。天色将黑未黑的氛围下,他竟有点儿斯文样子。


他敏锐地捕捉到杨惠卿的眼神,眉头挑了挑,问她:“怎么了?”难道他戴这个金丝边眼镜不好看吗?


杨惠卿晃了晃手机,解释道:“爸爸的电话,你爸爸。”


季青林心里暗恨:老子老谋深算,竟借着杨惠卿的嘴逼他回去。


季青林一声不吭,低着头生闷气,杨惠卿只得过来劝他,软绵绵的小手摸上他的后颈,找着穴位轻柔地按着。


“事情多,你就先回去。”


季青林抓住她的手不放,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回?”


她顺势坐在他的腿上,抽出手,掰着手指头算:“后天有个展,我想去看。嗯……下星期米兰时装周,是吧?”她装作忘记具体时间,还特意问了他一句。


季青林气得捏她的腰,又不舍得下狠劲,最后变成了挠她痒痒窝。


杨惠卿“咯咯”笑着躲进他的怀里,脸靠在他的脖子下,贴着他的锁骨,认真地道:“我这星期就回去。”


她抬起头看他,像讨食的小猫,浑身散发着骄矜。


季青林捏着她的下巴威胁道:“超过这星期,就让人捉你回去!”


他把人往后推,靠在桌子上亲吻。桌子被撞了一下,灯上的玻璃罩子和挂着东珠的抽绳脆声轻碰,摇曳不停。


杨惠卿以半躺着的姿态躺在桌面上,手在桌子上乱抓,抓住灯的抽绳,一个用力,灯被打下,碎在地板上。


杨惠卿眸里带水,雪白的肌肤在灯下白得反光,又娇又媚,出声都是哑的:“你今晚就走吧,正好飞机上睡一觉,到了那边,天就亮了。”


季青林把她抱到怀里,愤愤地说:“你一点儿都不心疼我会累着。”


他去啄她红肿的唇:“我罢工了。”


杨惠卿举起手,挡住他又要亲下来的唇,把戴着钻戒的无名指送到他眼前:“你要赚钱买钻石给我啊。”


季青林被那又大又闪的钻石晃了眼,认真地考虑起进军珠宝业的事情。


季青林六点多抵达端城,直接去公司处理那如山一般高的文件。等众人上班了,他又冷着脸效率奇高地开了几场会议,还不忘训斥:“我不在几天公司就不能转了?那要你们这些高管有什么用?”


总助低头,各个经理也做乌龟,谁也不敢说是季老爷子故意让他们这样做把季总逼回来的。


晚饭时,季青林去四合院报到,爷孙俩默契地没有提两人合伙把杨惠卿气跑了的事情。


饭了茶毕,老爷子心虚地想先溜。


季青林拦住他,漫不经心地道:“我们近两年不想要孩子。”


季霖粟脚步一滞,半晌扔下一句话:“你去找找延年益寿的仙丹来,我再撑个两年。”


好歹算是默许了。


曲老太太正在边上带着人撤茶碗,听到这话就知道她不必去光园那边了。她虽心里有些不舍,却是真心喜欢杨惠卿。她迈着小碎步过来,等人都下去了才笑着问:“青林,那佳宁的事……”


季青林不动声色,只说让佳宁第二天晚上去光园一趟,他有话问她。


方佳宁早从自己奶奶那儿知道他们夫妻闹别扭了,猜想是那词典的功劳,这会儿又听到季青林约她,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,第二天晚上早早地在光园等着。


季青林回来后把人带到杨惠卿的书房,手里转着笔,半天不说话。


方佳宁雀跃的心渐渐不安起来,她局促地拽着裙边,心想青林哥哥到现在也没让她坐,只好学着杨惠卿的语调喊他:“青林哥哥。”


季青林这才抬头,道:“你说话不像她,别学了。”


女孩子被毫不留情地下了脸面,眼角瞬间涌出泪来,嗫嚅着:“我……我没有。”


季青林收拾着桌子上散落的稿纸,看也没看她,说出的话却像刀一样锋利。


“没有什么?没有故意乱翻她的东西?没有故意在照片上写字?”


声音凌厉,竟带着方佳宁从没见过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,她吓住了,她的青林哥哥不是这样的。


“青林哥哥……”


季青林直起腰背,抱臂冷冷地看着她。


“我没有妹妹。小时候,你跟在我们后面,我当你是个小姑娘就带着一起玩。方佳宁,人要知足,要认清自己的身份!”他用手里的笔敲着桌面,怒道,“我夫人是什么身份?要不是看在你奶奶的面子上,你觉得你进得了这间屋子?她教你英语,不说尽心,至少也尽责了!你竟不识好歹!回去转告你的爸爸和哥哥,再在外面打着季家的旗号耀武扬威,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!”


疾言厉色下,方佳宁早吓得没了胆,连哭声都不敢发出来,在他手里的笔扔过来的时候夺门而出。


杨惠卿带着太平洋东岸的暖阳在端城落地,一出机舱就被喧嚣的冷风吹得直打战。手上提着国内还未上柜的春夏季新手袋,米色修身大衣裹着她那窈窕的身形,露出一截白玉一样的小腿,她忙躲进停机坪上早已等着的专车,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。


“欢迎回国。您回光园吗?”


她看了一眼放在手边的购物袋,稍做思索,欢快地道:“先送我去睿升科技吧,然后把我的行李送回光园,不用等我。”


司机点头,在车内导航里第一次输入季青林公司的地址。


她是悄悄地提前回国的,才想着去给他一个惊喜。在楼下被前台拦住时,她有些苦恼:她竟然忘了,以他这种身份,在公司见他肯定是需要提前预约的。


前台看着这位气质不俗、通身大牌的美人,她墨镜遮面,此时红唇微微嘟起。


能做前台,辨人当然是一流的,她好心提醒道:“要不我给您接总裁室电话?但季总不一定在,他有可能在开会。”


杨惠卿只得摘下墨镜,冲小姑娘友好地笑了笑,调皮地道:“我是杨惠卿,你别打电话上去哦,我想给他一个惊喜。”然后她又戴上墨镜,姿态优雅地往电梯走去,走到半路,回过头问,“哎?他在哪层?”


前台这才从惊讶中回神,赶紧小跑上前,给总裁夫人按电梯,还贴心地给她挡住电梯门让人进去,又按了二十三层,道:“总裁的办公室在最里面,您上去一直往里走就到了。”


电梯门刚关上,前台立马在微信群里报告:“紧急!总裁夫人驾到!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杨家大小姐吗?!”


“刚上电梯!二十三楼准备!”


“长什么样子?”


“看起来凶吗?”


问题都还没得到回复,电梯“叮”的一声到了。


在外面的公共区域办公的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,看着电梯门慢慢打开。


女子黑超遮面,只露出小巧圆润的下巴,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际,又亮又柔,竟微微反光。手挎还未发售的新款手包,身着香奈儿米色羊绒大衣,天鹅颈雪白,细细的腰带随意一勒,腰身凸显,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荡漾。


众人还处在惊艳中,那边总裁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了。一向处变不惊的季总看起来有些焦急。


“哎呀,我不是让她别打电话上来嘛。”女人娇俏的声音打破静默的氛围。


季青林迈着长腿走过来,离着还有两步远就冲她伸手。把人牵住后,他的声音里带上了谁也没听过的温柔和笑意:“怎么突然来了?”


杨惠卿已经发觉自己变成了焦点,暗暗扯了扯季青林的袖子,低头不说话。


季青林扫视众人一眼,轻咳一声,牵着她往办公室里走。


门一关上,外面寂静三秒,一下炸开锅。


“看到她的包了吗?”


“看到她手上的钻戒了吗?”


“好白啊!比那个明星林琍还要白!”


“气质真好,季总在她面前都不会大声说话呢!”


“身材也好!腰比卢微的还要细吧!”


季青林摘下杨惠卿的墨镜就把人按在门上亲,唇齿都用上了,边亲边咬她。身子挤着她,向她诉说满心的欢喜。


杨惠卿在任何时候都是接纳他、拥抱他的。即使他现在力道有些大,扯得她舌根发麻。


她的舌头又香又甜,软软的,果冻一般。他总是尝到了就舍不得放开,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,贪婪地汲取她嘴里的味道。


杨惠卿终于在他再缠上来时示意他不要再动了。


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,问她:“怎么突然来了?”


杨惠卿踮脚搂住他的脖子,亲了亲他的眼皮,笑盈盈地说:“给你惊喜啊。”她努努嘴巴,示意他看地上的购物袋,“礼物都被你扔了。”


季青林终于放开她,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购物袋,虽心里高兴,嘴上却还是说:“我哪里需要你给我买东西。”


杨惠卿抢过购物袋,坐到沙发上,一件件拆出来。


“衬衫,腰带,香水,领带。”她坐在杂乱的礼物和包装袋里,诚实地摊手,“我不知道该给你买什么。”


季青林的热情刚刚就被激起来了,他坏心眼地问她:“你知道我的尺码吗?”


杨惠卿摇头,道:“不知道,我乱猜的。”


季青林张开手臂,道:“给我试试?”


杨惠卿不做他想,真的去给他脱衬衫、试衣服。


季青林握着她的手往腰上带:“腰带也要试试,我买的腰带总是不合身。”


杨惠卿知道他是宽肩窄腰的好身材,他说的确实没错。可这是在办公室,外面一堆人呢。换衬衫还好,解腰带总归让她觉得有点儿害羞。


她推脱着:“腰带……回家试。”


季青林不让,道:“嗯?为什么要回家试?给我买腰带的时候想的是什么?是不是想着解我的腰带啊?”


他在她的耳边作恶地吹气。


嘴唇要碰不碰,痒意从她的耳边迅速蔓延至脚底,浑身上下一寸不落。


心思一起就挡不住,季青林已经幻想出了许多画面。


杨惠卿被他逗得一边笑一边躲,力气去了一半,被人轻轻松松抱起,带到椅子上。


他以抱小孩的姿势抱着她,嘴上也不饶她:“嗯?卿卿买腰带的时候想的是什么?”


杨惠卿向后躲:“没想……没想什么。”


他又捉她往前,声音越发低哑。眼见着杨惠卿的脖颈儿都变红了,他才凑上来,吻她的嘴角,一边吻,一边喊:“卿卿宝贝。”


杨惠卿捂住他的嘴,慌张地看向外面,生怕被人听到。


“你在胡说什么呀!”


她眼神躲闪着,心底却有蝴蝶扑棱着翅膀,要带着她飞向天空。


她咬住嘴唇,却怎么也藏不了嘴角眉梢快要溢出来的笑意。


他吻上她的手心,唇湿湿软软的。


“宝贝亲亲。”


季青林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这样亲昵的情话。听他口口声声喊着“宝贝”,杨惠卿也晕晕乎乎的,此刻,一对热恋中的人忘情地相拥。


他的胸膛宽厚,杨惠卿像陷在他身上起不来似的,脸上浮现盖不住的酡红。


晚上,杨惠卿看着自己和季青林在沙滩上的合影,越看越觉得熟悉,想起临走前尼尔说“季真是个小心眼的人”。


她抵了抵他的胳膊,道:“喂,尼尔说你小心眼。”


季青林把金丝眼镜取下,合上书,低头看她,道:“他不是个好人,离他远点儿。”


当然,他自己也知道,这话等于白说。


果不其然,杨惠卿坐了起来,一脸不赞同:“你和他才相处一天!尼尔是个很善良的人,热情细心,很会照顾人。”


他看着空了的怀抱,心底微凉,撇撇嘴,打断杨惠卿喋喋不休的夸奖:“那又怎样?他结婚了,女儿都三岁了。”


杨惠卿被堵了话头,不知道怎么回答:他怎么扯上这个了?


她看到他不耐烦地转着手里的金丝边眼镜,腹诽:不知道他怎么想的,竟然把我放在书房五六年的老古董当宝贝似的从美国带回来……


她突然明白过来,笑着凑上前,在他的胸口画圈:“老公啊。”


季青林直觉不好,浑身紧绷,眼睛看着她,不作声。


“我记得尼尔十几年前也戴金丝边眼镜,可好看了。”她抢下他手里的眼镜,故意做怀念状,“你俩眼光还挺像的。”


果不其然,季青林变了脸色,拿起书,不理她了。


杨惠卿温柔地按下他的书,男人明显不悦的脸露出来,他眉头皱着,眼眸低垂,呼吸都压抑着,他不想在她面前生气。但她不依不饶,扯过他的胳膊半躺在上面,举着拍立得相片往他眼前送:“我才想起来,之前我和尼尔也拍过这么一张照片,巧了,是用同一个拍立得拍的。”


季青林摸了摸她的头,想把人从怀里弄出去,敷衍地道:“嗯。睡吧。”


她灵巧地翻了个身,缠在他的身上,压着他的胸口。


她终于没憋住,“咯咯”地笑起来,她高兴得很,眼睛亮晶晶的,翘起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。


蝴蝶终于扇着翅膀从心底飞出来了。


她捧着他的脸亲上去:“你怎么这么可爱啊?”


一边脸颊一个吻,把男人要喷薄而出的怒意压了下去。


她直视着他,仿佛要看进他的心底去。他真是什么话都不说,全自己憋着呢。


“你是不是看到照片了啊?”


杨惠卿晃了晃他的手,带到自己的腰后,语气轻轻的,撒着娇。


“我都不记得收在哪儿了,还以为在美国的书房里放着呢。”


身体贴上他,躺在他的胸口上,软软的身子压着他那硬邦邦的胸肌。


季青林这下一点儿火气都没了,但仍拿着劲,不肯轻易放过去。


“在你的德文词典里。”


杨惠卿真的在思考,时间太久远,她想不到是哪一本德文词典。


“啊?不会是尼尔送给我的那本吧?他之前送过一本德文词典给我。”


他酸道:“扉页上用英文写着‘亲爱的卿’。”


杨惠卿笑了好久才停下,从男人的怀里爬起来,眼角都带着泪。她手支着他的肩膀,道:“就为了这个生气啊?他见你第一面不也叫你‘亲爱的’吗?”


季青林面上有些尴尬,这样说起来,自己好像确实有些小心眼了。


他打量着杨惠卿的神色,看她只是笑,才小心翼翼地道:“方佳宁在照片后面也写了个类似的句子,还故意把后面的名字划掉了。”


杨惠卿脸色突变,坐起身来,抱着臂道:“好啊,她喜欢你,我装作不知道,维护她小女孩的情窦初开,她还敢使坏?”


她气鼓鼓的,只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了驴肝肺。她还蠢乎乎地教方佳宁英语,人家早把她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。


她转头,将怒火冲着季青林撒去,管他有理没理。


“你还信她的话?你信她的话和我赌气?!”


她猛地推开还没靠上来的人,光着脚就要下床。


季青林立马拦住了她,揽着她的腰,把她抱在怀里哄,哪儿还敢故意拿劲:“我教训过她了,都解决好了。”


杨惠卿杏眼微瞪,模样十分委屈。


季青林抱着她,像哄小孩似的轻晃,根本不觉得这是个问题。


“我早娶了你,谁喜欢我都没用。”她长长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膝头,他手捧着她的头发,把人抱紧了,顺着她的脊背抚下去,“我没信她,只是看到有人和你亲近,我心里不舒服。”


乱挠人的“猫”这才被取悦到,傲娇地轻哼一声,腰肢轻摆,把男人惹得意乱情迷。


“你又不问我,自己生闷气。”


小手扶住他的脸,她送上红唇。


“蠢。”她又嘟囔道,“真可爱。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。


被在意的感觉让杨惠卿心底欢喜,连吻也变得轻柔,她更加有底气主动,手去摸他的后颈,胳膊圈上去,从后颈抚到肩骨,再到颈侧。


她的主动让季青林浑身的麻意都起来了。


他吻她更深情了,鼻尖靠着鼻尖,他鼻翼的翕张她都能感受到。所闻都是他的气息,他炽烈的欲望直面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