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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滴。”
“滴。”
病房内很安静，仪器不时发出的轻响，也能听的非常清晰。所以尽管顾振华的声音不大，但三人仍听的清清楚楚的。
听到他的谢谢，杨贺有些惶恐，道：“顾老，您喜欢就好，千万别说谢。要谢也应该是我们谢您，正因为您和同事们不断攻坚克难，制造出保家卫国的先进武器，才有了今天和平的夏国。我们这些生长在夏国的普通人，才过上了和平稳定的生活。”
顾振华轻轻摇了摇头，没说话。
他又看了一眼床头的那盆绿色的马兰花，往事突然涌上心头。
那年，他二十五岁，风华正茂。
那年，夏国初建，百废待兴。
一个神秘的通知，让他和全国二百多位年轻科技工作者一起，来到了位于大西北的戈壁深处。
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，因为那时候，这里的名字在公开发行的地图上，根本没有标注。
这里黄沙滚滚，杳无人烟。那时，这里流行这样一句话：“天无飞鸟，地不长草，风吹石头跑。”
在这里，他一待就是几十年，隐姓埋名，娶妻生子。
在这里，他参与和见证了夏国第一颗核弹的爆炸。
他用自己的全部青春，护卫着新生的夏国，为她创造了宝贵的和平发展的机会。
如今，夏国正焕发着勃勃生机。
而他，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。
这些年里，陪伴他最多的，除了身边的同事以及各种实验设备、数据外，就要数这既抗旱，又耐盐碱，还抗病虫的马兰花了。
它也是茫茫戈壁中，为数不多的绿色，而这万沙当中一点绿，在那里是那么的可贵。
也因此，将军下令，用它的名字，为那里命名——马兰。
如今，再次见到这可爱的植物，他非常欢喜。
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火烧般的疼痛，将他从回忆里拽出来。
他收回视线，看向为自己带来马兰花的记者。
突然，他抬起插着输液管的手，指了指扛着相机的周祖森身后。
他这个动作，让任铭有些不解，回头看了一下，没啥东西啊。
周祖森也不明白，他保持着镜头的稳定，回头看了一眼，问道：“顾老，您要什么？”
顾振华艰难的吸了一大口起，用虚弱的声音道：“你坐。”
周祖森道：“谢谢顾老，我不累。”
他扛着相机，要随时走动转换机位，不能坐。
见他没动，那只枯枝般的手也不动，就那么举着，可能是因为身体虚弱，它开始微微颤抖起来。
“让你坐就坐。”杨贺回头训了他一句，而后，又低声道：“顺着老人一点。”
周祖森点点头。
看他扛着摄像机不方便，任铭便主动去把椅子搬过来，让他坐下。
周祖森坐下，道：“谢谢顾老。”
顾振华这才放下颤抖的手，眼睛重新看着天花板，而他的呼吸，似乎变得更加吃力了。
这一幕，也让过来采访的三人心里挺有感触的。
有着大功勋，干出了大事业的顾振华，此时却也和普通老人一样，善良、慈祥，啥事都紧着小辈。
周祖森心里暖暖的，这个身高体壮的东北大汉，此时有些想哭。
他想到了自己几年前去世的奶奶。
那个时候，他去病房看她，她也是这样，明明自己难受的要命，却还担心他累着，非要让他赶紧回家休息。
……
中午，任铭三人刚吃完午饭回来，就看到顾振华床边，站着五六名医护人员。
顾建国站在床尾，双眼含泪。
任铭吓了一跳，还以为顾老出什么事了，便赶紧走过去，查看情况。
看到床上老人还好好的，他松了口气，走到顾建国跟前，小声问道：“顾叔，这是怎么了？”
顾建国擦了把眼泪，道：“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，就要求转到普通病房，怎么劝也全不住。”
任铭正要再问，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，用极慢的语速道：“医生同志，请把我，把我转到普通病房……我还有一个课题要做。”
医生此时满脸为难，道：“真的不行顾老，您现在的身体状况，要待在这多观察一下，没有转往普通病房的条件。”
一个中年护士弯下腰，凑到老人跟前，她是这里的护士长，有过多年护理经验。
她柔声劝道：“是啊顾老，您就听医生的话，积极配合治疗，这样您就恢复的快，等您身体恢复好了，您再工作不迟啊。”
顾振华双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，闻言，张开嘴，用力吸了一口氧气，道：“我是搞核试验的，这辈子一不怕……不怕苦，二不怕……死，现在最怕的，是时间不够……”
腹部的剧痛再次袭来，他强忍疼痛，借着深呼吸，来掩盖自己即将发出的痛呼。
“嘶——呼——”
他知道，自己的生命已经开始了倒计时，所以他要开始，与死神赛跑。
“在这里，我无法工作，请把我转回普通病房。”
他的语气是虚弱的，但话里所蕴含的坚定，却是每个人都能听出来的。
短短几句话，他却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说完，说完后，他也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，他的四肢无力的瘫在床上，但与之相反的是，他胸口的起伏，变得更大了。
而他的话，也让屋内所有人都红了眼眶。
周祖森扛着摄像机，涕泪横流的模样，比旁边的小护士还更加不堪。
这样一个猛男落泪的场面，本来是很滑稽的，但却没一个人有那心思取笑他。
“真的不行，顾老，普通病房和ICU的环境不一样，您要为自己的身体想想啊。”护士长眼里含泪，想要打消他这损害自己身体的想法。
“淑兰，把我转到普通病房……”顾振华对病床旁，头发花白的妻子说道。
李淑兰听到丈夫的话，饱经风霜的脸上，浮现一个温柔的笑，她凑到顾振华耳边，同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，道：“好，我们这就转。”
听到这，顾振华的嘴角，轻轻勾起。
“妈，不能转啊！”顾建国急了，走到母亲跟前，劝道：“您怎么也跟着我爸胡闹啊。”
李淑兰道：“我最了解他，他这个人最犟了。”她又和自己老伴对视一眼，看到了他眼底的笑意，她也回给他一个笑容，手握的更紧了，她抬起头，对主治医生道：“医生，我们转病房。”
任铭就站在一旁，全程看着。
他此刻受到的震撼极大，那样一位虚弱到呼吸都困难的老人，却坚持要工作，而他最亲近的老伴，非但不阻止，反而支持他的决定。而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，又证明着他们之间的爱情，无比忠坚。
因为爱，才了解，因为了解，才选择支持。
这样的场面，是他从前所没有经历过的。
这样的人，他以前则只在书里见过。
这样的爱情，他心向往之。
决定要转到普通病房后，医护人员们也不再劝，因为他们知道，再劝也劝不住。
便只能以最快的速度，腾出一间单人病房，并将所有需要用到的仪器一并转过去。
晚上八点。
一间单人病房内。
任铭见到了更加令人震撼的一幕。
一位身穿病号服，带着呼吸面罩，身上插着十多根管子的老人，在两位护士的搀扶下，从病床上下来。
两脚刚一着地，他的双腿就是一软，宽大的病号服下，他瘦弱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了。
而他这一腿软，也让搀扶他的两名护士吓了一跳，她们双手用力，帮助他撑起身体。
他的脚步极慢，每一次迈步过后，他都要缓一会，才能迈下一步。
不过脚步虽慢，步伐却坚定。
他是院士，是科学家，但同时，他也是一名战士，如今，他正朝自己人生最后一块阵地——数步以外的办公桌。
迈进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