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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月三号。
元旦小长假的最后一天，人们还在欢度假期，任铭已经坐上了去往他乡的飞机。
舷窗外，地面建筑变得越来越小，直到被云层挡住，彻底看不见了。
任铭收回视线，转而看向身旁的杨贺，问道：“杨哥，我还不知道这次采访对象的信息呢。”
“瞧我这脑子。”杨贺敲了下自己的脑袋，道：“年龄大了，老是忘事。”
任铭笑道：“您可不老，刚见面的时候，我还以为您只有三十岁。”
杨贺笑了一下，道：“外表没老，脑子却老了。好了，我也不跟你扯闲篇了，还是给你介绍一下老人的信息吧。”
……
十几分钟后，经过杨贺的介绍，任铭对采访对象有了个初步了解。
老人名叫顾振华，夏国爆炸力学与核试验工程领域着名专家，夏国工程院士，从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九十年代，三十多年间，参与了夏国全部的45次核试验。
国家停止核试验后，他又带领团队，从事国防尖端科技方面的研究，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。
货真价实的国士。
如今，他因病住进了位于凤城的第二军医医院。
说到这的时候，杨贺的表情颇为沉重。
看到杨贺的表情，任铭问道：“顾老病的很严重吗？”
杨贺嗯道：“非常严重，确诊的时候，已经是胃癌晚期了……你怎么了？”
他有些诧异，因为此刻的任铭，脸上充满了懊恼。
任铭道：“没事，我突然想起有个事没做好。没关系，您继续说。”
他现在非常后悔，自己昨晚没事升级啥系统。
现在系统被下线十天，他什么忙也帮不上。像顾老这种级别的科学家，少了哪怕一个，都是国家相关领域的重大损失。
杨贺道：“剩下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，一会见了他你就知道了。”
一个多小时后。
飞机落地，此刻的天已完全黑了。
下了飞机，三人拿上行李，坐上一辆出租车，直奔第二军医医院。
凤城是一座充满历史气息的城市，十三朝古都，无论是地上宫殿遗址，还是地下墓葬，都多的离谱。
一路上，各式古建筑或仿古建筑上的彩灯都被打开，照亮道路的同时，也让初次到来的人们，近距离领略到了，飘荡在这座城市上空的，浓厚的历史人文气息。
任铭侧脸看着窗外的美景，如果是他自己来，肯定免不了要参观游玩一番，但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，他也就没了那个心情。
很快，出租车到了医院门口。
在附近找了个落脚处，三人放好行李，顾不上已经开始打鼓的肚子，一路打听，风尘仆仆的来到了顾振华所在的九楼肿瘤科。
任铭和跟在杨贺身后，手捧着那盆阳城买来的马兰，周祖森落在最后，手里提着相机。
任铭正想拦个护士问问，顾振华的病房在哪，突然被吸引了注意力。
不远处，一名小护士双目含泪，着急忙慌的跑到一个中年护士面前。
三人走近了一些，听清了她们两人的交谈。
“护士长，顾老昏迷了！”
被称作护士长的中年护士脸色大变，道：“走！”，说完，她直接迈步就走，小护士也急忙跟上。
任铭和杨贺对视一样，也跟了过去。
两名护士拐进一间病房，三人正准备也走进去。
“让一让！让一让！”
一名小护士看到他们挡着门，嘴里焦急喊道。
任铭三人连忙让开，到墙根站着。为了不挡着路，周祖森还把相机举过头顶，像被罚站一样，很滑稽，但并没有人笑他。
下一秒，一群医护人员推着一张急救床，从屋里出来，快速朝电梯方向跑去。
边跑还边喊：“让一让！……”
急救床从三人跟前经过，瞬息之间，任铭瞥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老人。
宽大的病号服下，是一个非常瘦弱的身体。布满老年斑的脸上，戴着氧气面罩，他双眼紧闭，很明显，已经失去了意识。
任铭还注意到一个细节，老人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。
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发型不乱，他应该是个很严谨的人。
望着众人离开的背影，任铭心里这样想着。
“愣着干啥，快跟上来啊。”
前方杨贺的声音惊醒了他，他拿好手里的盆栽，撒开腿，跟了上去。
住院部十三楼。
在重症监护室外，任铭见到了刚刚跟床的家属。
一个头发花白，身姿却挺拔的老奶奶，一个四十多岁，国字脸的中年人，还有两个身穿迷彩服的小伙子。
杨贺带着周祖森走过去，还未到跟前，便被两个小伙子拦下。
杨贺丝毫不慌，问道：“你们是顾振华院士的家属吗？”
中年人走过来，看到周祖森手里的相机，他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，“对不起啊，我们不接受采访。”
杨贺掏出自己的工作证，道：“我们是央视的，之前约好了的。”
看了眼他的工作证，确认是真的以后，中年人点点头，示意两个小伙子让开。
“过来坐吧。”中年人示意他们来椅子上坐下。
虽然他的情绪以及状态都是肉眼可见的差，但待人接物却依旧挑不出毛病。
任铭也跟了过来，看到他手里捧着的花盆，中年人笑了笑，道：“你们有心了，这马兰是我父亲最爱的小花。”
杨贺道：“可惜现在不是它的花期，看不到它的花。不过再等五六个月，熬过了这个寒冬，到了春天就能看到它蓝紫色的小花了。”
中年人叹口气，道：“希望他能看到吧。”
气氛顿时一沉。
大家都知道中年人口中的“他”，就是他们此行的采访目标，顾振华。
任铭心里感觉不太妙，中年人这么说，证明顾老的时间真的不多了，连五个月的时间他都没信心。
杨贺跟着沉默了一会，看着坐在一旁，一直非常沉静的老太太，轻声问道：“顾先生，这位是您的母亲吧。”
顾建国点点头，道：“她是我母亲，李淑兰。”
“李老好。”杨贺主动打招呼。
“李奶奶您好。”任铭也出声道。
李淑兰浅浅一笑，回道：“你们也好。”
她身高不高，衣服也并不华贵，面容慈祥，和夏国普通的老太太并没有什么区别，但她的身上，却有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淡定与大气。
虽然丈夫此刻正在重症监护室抢救，但她并没有哭哭啼啼的失了分寸，而是坚强的坐在那里，等待结果。
表面上看，她很淡定，不过任铭却注意到，她的双拳紧握，这表示她的内心，绝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。
杨贺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，他想转移一下老人的注意力，便道：“李老，顾老是在阳城确诊的吧，那为什么又转到凤城了呢？”
李淑兰道：“在阳城确诊以后，医生让老顾化疗，但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工作状态，拒绝了医生的建议。他希望能通过中药调理，来延长一点时间，让他把工作做完。后来，为了方便工作，他自己要求转院过来。”
杨贺有些难以置信道：“都这个时候了，他还要工作？”
李淑兰道：“是啊，他这人就是这样，为了工作，经常连饭都不吃，觉也可以不睡。”
接下来，杨贺和李淑兰一直交谈着。
而通过他们的交谈，任铭也在心中，勾勒出了顾振华的形象。
学识出众，淡薄名利，爱岗敬业。
又或者说，对他而言，手头的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工作了，而是值得他为之奉献一切，甚至包括生命在内的毕生追求。
这是一个有信仰的人。
大约四十多分钟后，重症监护室的门开了，一大群医护人员鱼贯而出。
顾振华的家属赶紧迎上去，任铭一行人也跟在他们身后。
顾建国神色紧张道：“医生，我父亲怎么样了？”
为首的医生道：“顾老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，但身体状况依旧不容乐观，你们还是再好好劝劝他，让他尽快接受化疗，不然……”
医生没再说下去，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。
顾建国道：“好的，我们会劝他的。”
医生点点头，“那就先这样，如果有什么事，随时叫我。”
顾建国道：“好的。”
医生正准备走，杨贺拦住了他，道：“我们是央视的记者，可以和我聊聊顾老的病情吗？”
医生道：“可以，去我办公室聊吧。”
……
“医生，顾老的病情究竟到什么程度了？”
办公室内，杨贺采访着顾振华的主治医生，任铭站在一旁学习，周祖森负责拍摄。
医生神情凝重，道：“癌症末期了，目前已经出现了大量腹水。他的发病部位是胃部，但肝脏、胰腺、横结肠到处都转移了，而且肿瘤细胞经过淋巴转移，已经到了胃周围淋巴结及远处淋巴结。”
“还有就是，他现在吃不了饭，有一个持续呕吐的症状，喝口水都会吐，完全靠输液在维持生命。”
杨贺：“……”
他久久无言，万万没想到，顾振华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这地步，同时，他又想起了刚刚和李淑兰的交谈。
就是在这种情况下，顾振华竟然还要坚持工作，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信念在支撑着他？
“顾老还有多长时间？”杨贺又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。
医生：“可能要以天来计算了。”
杨贺点头，“我知道了。”他站起身，“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，我们现在方便去看一下顾老吗？”
医生道：“他现在还未清醒，你们还是等明早再过来吧。”
离开医院，三人的心情都很是沉重。
任铭沉默的走在最后，他和顾振华尽管只有一面之缘，甚至连一个字都未说过，但这位可敬的老人的形象，已经深入他心底。
他非常希望老人能好起来，但他也知道，这只是奢望。
当然，现在还有希望，那就是只要老人能撑过这十天，等待系统升级完毕后，一切就都还有可能。
“咕噜噜~”
不知是谁的肚子响了，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宁静。
杨贺停下脚步，笑了一下，看了眼手表，道：“快九点了，咱吃饭去吧。再怎么也不能把人饿着了不是，吃完饭都早点睡觉，明天我们早点来。”
“好。”两人应声。
……
四日。
早上六点，太阳未出，天依旧黑乎乎的。
空气质量和昨天相比，变差了不少，小小的灰尘颗粒，在空气中飘荡，远处的宫殿，只能看见其上彩灯的光亮，完全看不出形状了。
任铭三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，从下榻的宾馆出来。
吃完早餐，任铭跟着杨贺，再次来到医院。
十三楼，重症监护室门口，三人正好碰到准备去买早餐的顾建国。
“你们来了。”顾建国似乎比昨天的状态更差了，黑黑的眼眶，让他显得越发憔悴，但看到三人后，他嘴角还是勾起一个微笑。
“来了。”杨贺轻声道：“顾老醒了吗？”
顾建国道：“醒了，就在里面，你们进去吧，我去买点早餐过来，顺便给你们带一份。”
“不用不用，我们吃过了。”杨贺摆手，道：“您忙吧，我们进去看看顾老。”
“嗯。”
三人走进重症监护室，任铭脚步不自觉的放轻，环视四周，他有些眼花缭乱，各种他看不懂的仪器都在亮着灯，不时还发出“滴滴”的响声。
“你们来了啊。”正在和顾振华说着什么的李淑兰见到三人进来，起身迎上来，道：“老顾正念叨你们呢。”
和顾建国不同，她和昨天相比并没有什么两样，甚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。
杨贺笑道：“顾老说我们什么呢？”
李淑兰道：“你们自己问他吧。”
三人走到顾振华床前。
任铭仔细打量着床上的老人。
和昨天不同的是，现在他身上插着各种管子，任铭大概数了一下，足有九根之多。
他戴着呼吸面罩，张着嘴巴，从喉咙到胸口部位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，每次呼吸，都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一样，看着让人心疼。
李淑兰俯身到他耳边，道：“老顾，这就是送你马兰花的杨记者，任记者。”
顾振华眼睁得大大的，只是眼神里没什么光，听到妻子的话，他微微转头，脸上露出一丝极浅的，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，道：“谢谢。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