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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拂开地上密密麻麻的菟丝草，开辟出一条路来，准确无误地走向了生长在宅院中心的苏妙。
苏妙呼吸一窒，但并没有化为人形，依旧以植物的形态，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儿。
“出来。”
对方柔和的声线萦绕在她耳畔，她没动。
“听话。”
对方的耐心似乎很好，并没有催促，反而用手指敲敲她的芽尖，声音一贯的温和沉静。
苏妙还是没动。
一人一草僵持了半晌，对方的耐心似乎终于耗尽，轻轻地啧了一声，随后掐住她的芽尖。
苏妙疼得倒吸一口凉气，无奈之下，只能化为人形，披头散发地出现在那人的视线里。
还是菟丝草时，她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，并不能看见周围的一切。
这下成了人形，倒是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了。
六年过去，他的容貌似乎没有分毫的变化，还是一贯的掠尘绝世。白衣胜雪，惊艳时光，温柔岁月。
四目相对，云遮并没有直接询问苏妙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，而是静静瞧着她披散的头发，道：“要不然，我帮你梳个头吧。”
苏妙微微怔愣。
哪有人上来第一件事是要帮她梳头发的？
难道不该先质问她变成妖怪的原因吗？
她咂吧咂吧嘴，任由云遮绕到了她身后，以指作梳，把她乱糟糟的长头发梳理柔顺。看那动作，是要编两个麻花辫。
四周一时寂静无声，云遮看见了她手上的镯子，问道：“我给你写的信，你看过了吗？”
…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“我一个字也不认识。”苏妙撇撇嘴。
云遮皱了皱眉，人化为妖以后，身体再也不会长大，瞧苏妙这副模样，大约十岁时就已经化妖了。
他很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，却又怕戳到苏妙的痛处，只好暂时不问。
于是轻叹一口气，再次转移了话题：“我给你准备的及笄礼是一根玉笛，但在小溪旁洗了个脸的功夫，放在石头旁的笛子就不知道被谁偷走了。”
苏妙抿了抿唇。
云遮终于给她编好头发，直起腰，朝她伸出一只手：“不过没关系，我们可以去买一根新的来。你这副模样，我不放心让你独自留在这儿。跟我走吧，以后我去哪里，你就去哪里。”
“……”苏妙明明想回答一个好字，可喉咙酸涩，她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她在想，如果当初她勇敢一点儿，在云遮第一次离开的时候就让他带上自己，结局会不会不同。
心里翻起惊涛骇浪，就在她的思绪逐渐飘远时，云遮将她抱了起来。
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。
苏妙的眼眶红了，紧紧地拽住他雪白的衣袖，问道：“你是神仙，带一只妖怪在身边，其他同行会不会嘲笑你？”
“怕什么。”云遮倒是回答得十分轻松：“到时候咱们俩左右开弓，扇他们大嘴巴子，打到他们笑不出来为止。”
听得出来，他是故意在哄苏妙开心。
然而苏妙不仅没有感到一分一毫的开心，反倒开始了嚎啕大哭，哭得撕心裂肺，哭得悲痛欲绝，像是要把之前受过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般。
这可把云遮弄得焦头烂额。
他很少见到女孩子哭，也从来没有身体力行地哄过，一时之间手忙脚乱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。
好在苏妙哭完之后，就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。
云遮松了一口气，抱着她离开这座荒凉的宅子。
路上遇见几个扛着锄头回家的村民，云遮那一身白衣实在是惹眼，他们没忍住多往这边瞅了瞅。
“你瞧，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像不像苏家的闺女。”
“不是吧，苏家闺女不是早就死在妖怪口中了吗？何况就算她没死，今年该十五岁了，可他怀里抱的那个，看上去最多也就十多岁而已。”
两人叽叽喳喳半天，也没有得出结论来。
与他们擦肩而过时，云遮用袖子挡住苏妙的脸。
经过苏家的茅草屋，苏爹正佝偻着后背，拿着铲子，清理院子里的杂草。
他认出了云遮，却没敢打招呼，只是飞快地挪开目光，身躯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孱弱，拿着铲子的手无端发起抖来。
云遮用法术唤醒了苏妙，轻声问道：“要和他说话吗？”
苏妙目光躲闪，躲在他宽大的衣袖下，摇了摇头。
既然如此，云遮也不再强迫她。而是侧眸望向院子，缓缓说道：“苏泽房间的床底下有个漆木箱子，里面装着银票和一些散银。”
苏爹没吭声。
他知道，那些钱是五年前苏泽卖符纸得到的。
曾经的他很看重那笔钱，觉得有了钱，他们可以搬离这个破破烂烂的鬼地方，住进镇上的大房子，日子过得越来越好。
可自从失去一双子女后，他就哪都不愿意去了，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，直到老死。
瞧他如此衰败的模样，云遮摇了摇头，似是叹息：“镇上有个城隍庙，你在明日午时按时到达那里，会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，他是苏泽。”
刹那间，苏爹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好似重新燃起了光芒。
他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，就像是黑暗中的人看见远处亮起了光芒。双腿一软，差点儿跪在云遮的面前：“神仙，您是说阿泽没死？”
“嗯。”云遮点点头：“只不过他得了失心疯，你要有心理准备。”
“活着就好……还活着就是好的。”苏爹喃喃自语着，双手捂住脸，终究是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来。
云遮不再停留，大步往前走去。
苏妙咬了咬牙，悄悄从他怀里探出脑袋，看着那座破败不堪的茅草屋，以及那个五年来像是老了二十岁，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。
这些年来，她从不敢靠近这里一步，她害怕父亲看见她如今这副鬼样子，会怕她惧她，甚至是厌恶她。
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，苏爹忽然抬起头来。
苏妙连忙缩回脑袋，把自己藏进云遮的怀里。
她听见自己父亲颤抖的声音从远处飘来：“阿泽还活着，那妙妙呢？神仙你告诉我，妙妙她是不是也还活着？”